七年(上)

【全程撒糖】


人的忘性总是很大的。

可我不是。

 

——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特别热。

 

天亮得很早,六点多的日头就有了灼人的温度。我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发呆,完全清醒之后便下床去拉上厚厚的遮光窗帘,然后洗漱,跑步,做早餐。

晨跑在跑步机上完成,订的牛奶前一天晚上就会放在门口,冰箱里的食材也是取之不尽,小马哥会定时定量地往里补,还有王源儿妈妈偶尔给开的小灶。总之我把行动范围全部限制在和王源儿合租的公寓里,除非是陪他,否则白天我基本不出门。

没过多久,王源儿正式进入高三,每天早出晚归,我就更没有出门的理由。要么坐在客厅抱着PAD看视频扒舞,要么窝在房里在keyboard上敲几个音符写几个小节。有时候公司会发给我练习生的舞蹈视频,让我帮他们抠动作——公司的舞室我是不去的——如非必要。偶尔也会练钢琴,至于吉他我没扔下,只是有那么几首曲子我不再弹了。

到饭点饿了,就自己下碗面炒个饭,懒的时候就一杯酸奶,或者切了水果拌沙拉吃。反正我就一个人,不用照顾到别人的胃还是很好打发自己的,下厨的兴致么……早就没了,除非是王源儿想吃我才做,不过还好,他不怎么爱吃鱼。

那个夏天的每一天我几乎都这么过,也或许这几年的每一天好像都是这样,排除掉那些跑通告的日子。王源儿早就看不下去了,说我活得像吸血鬼,成天不见光不见人,大白天的家里也黑得像鬼屋。我笑得很没心肝回了句,我这是在把自己养得白一点,这样站在你旁边才不会看着像黑白无常。他翻了个白眼说我扯淡。后面还有几次,他老撺掇我出门,我不是抱着轻松熊在床上装死就是戴着耳机哼哼装听不见,然后他也就不提了。王源儿就是这样的,见好就收,不唠叨你,挺好的。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都在傍晚,太阳没那么辣的时候。每天下午差不多四五点这个样子,把仙草切好放进冰柜里冻,我就扣着顶帽子下楼溜达,背心短裤人字拖,特别随意。公寓的位置很隐秘,住户不多,大多都是退休的老人,公司也花了大力气保密,所以没有奇奇怪怪的邻居和私生,算是难得清静。

楼下假山边上有家便利店,很小,但什么都卖,有王源儿喜欢的烤肠、蒸玉米,有消暑的冰沙、凉茶……酸梅汤和西瓜汁,噢,还有已经换了代言人的我们当年代言的饮料。老板是个硬朗的爷爷辈,因为这里没什么人,每天就切一个西瓜榨汁。每次溜达出一身汗,我就会在那儿坐着休息,看他榨汁,看着红色的果肉一瞬间在榨汁机里分崩离析,卷成漩涡。我从来不喝,我只是看,除了有一次盛情难却喝了一口,之后就匆忙告别,回到家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坐在地上看着黑色垃圾袋里那杯还很满的西瓜汁,好像打着大大的小S脸无辜。如果我能看见自己的表情,大概也是这副样子。

 

可是并没有谁比谁无辜。

只有谁比谁狠心。

 

三年前我中考结束,钓了几条鱼回了趟北京,在最热的时候去重庆集训。

那时候我们三个在一起,都把头发梳上去扎成苹果头,省得训练起来一流汗头发全贴脸上。他就很讨厌,抓着以前波波老师说我像个小姑娘的话不放,死活要在我脑袋上扎另一个小辫,还事先在自己脑袋上试了一遍。我一边骂他傻,一边打掉他要缠上来的手,两个人满舞房的追着跑,直到老师来了才停下来,还以为我们在提前热身。

休息的时候,我去小冰箱里拿了冰好的糖水扔给他。他躺在地上伸手一接,也不喝,一咕噜坐起来又绕到我背后开始捣鼓我的脑袋。我没力气了,就盘腿坐在镜子前面由着他弄。

“你不喝水么?”

“不喝。越喝越渴,还不如不喝。”

“那没办法,糖水就是这样的……诶王俊凯,你扎的什么鬼啊。”

“什么什么鬼,很好看好不好……”

“……好傻。诶我跟你说……”

“嗦。”

“以前我在嘉禾练舞的时候啊,他们都叫外卖,喊了一箱的西瓜汁,鲜榨的那种,解渴糖分又足,最适合你这种老人家了。”

“……易烊千玺——”

我按住他想捏我脖子的手,“诶诶痒啊,别别别弄……就是有时候冰块放得多了,稀释一下都没味道了……”

“让他们去冰啊傻不傻,你很喜欢西瓜汁吗?”

“喜欢啊。”

“那还不容易,等着哥给你做哈。”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结果第二天一到公司,脸就被冰得一激灵。他拿着两杯西瓜汁,像献宝一样,“瓜是我挑的,汁是我榨的,不加冰块不掺水,在冰箱里放上七七四……额不是,是一天一夜,哒啦啦,是不是很有诚意啊。”

我笑着看了他半天,一点脾气都没了。

他笑没了眼的样子太傻了。

我拿了吸管插进西瓜汁里,“诶你有没听说过一句话啊,叫……什么什么卖瓜,自卖自夸来着?”

“……什么…什么什么卖瓜,王婆卖瓜自卖自……丫易烊千玺你别跑!”

 

那个夏天的那个舞房里充斥的清甜西瓜香,我一直都记得。甚至那时老师脸上嫌弃的表情,师弟笑骂着说师兄偏心,而后被王源儿像赶鹅似的全赶出去的场景,我都记得。可我唯独忘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他,他榨的西瓜汁有多甜多好喝。

两年以后,小冰箱里只剩下花花绿绿的饮料,并排放在一起的西瓜汁再也没有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走了,我也不再喝了。

 

那次盛情难却之后,我还是会去便利店坐着,不盯着榨汁机放空了,就听爷爷摇着扇子唠家常,讲一些年代性的故事,然后等天色差不多了就打包一份酸梅汤,回家把冻好的仙草倒进去,留着给王源儿喝。他很喜欢喝这个,觉得和当年在台湾喝的不相上下。我没什么感觉,因为酸梅汤我也不喝了。其实即便是在当年,我也没觉得有多特别,大抵只是因为身边有他才让一切都变得特殊。

 

然而有什么用呢。

都没用了。

 

——

 

我确实过着像吸血鬼一般的日子,昼伏夜出。

每天晚上我都绕着滨江大道骑车,骑两圈吹够了风就继续往前,骑哪算哪。

整座城市无一不遍布着他的影子。公交站牌,地铁灯箱,曾经的双人应援变成了他单人的代言。王源儿起初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直到有一天他下了钢琴课在路上撞到我。当时我骑着车停在车站的广告灯箱前面,看着一如当年的双人应援又出现在重庆街头。他神色复杂地和我对视良久,终是什么都没说,也没让我回家,径自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可我知道他生气了。

其实我没想在那儿多做停留,也没多想什么,只是佩服在那个人走了之后,仍旧有这样的一种寄托存在,每年都没停过。可是看在王源儿眼里的我,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晚我回到家,他正坐在钢琴前面练琴。我一坐到他身边,他就停了下来。我也不问他弹的是什么,就自顾自地接着往下弹,弹《样》。王源儿在我耳边哼着组合版的词,而我脑子里只有那个人在录音棚里唱着善良和坦荡的样子。

 

可悲的是我们都是善良的人,却没有坦荡的资本。

 

弹完一整首王源儿也没说话,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便上楼洗澡。等我擦着头发出来看到他坐在我床上,像以前一样玩儿着我的轻松熊,我就知道他不生气了,但也清楚他还是有话要说。

我坐在地上,他也从床上滑下来坐在旁边。

“千千……”

“嗯。”

“你说……如果你从来都只是易烊千玺,没有遇到我们,没有遇到王俊凯,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我就是路过,你别想太多,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冰箱里的酸奶几号到期来着我都忘了,今天是几号?”

“715。”

我说完就愣了,转头便对上王源儿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你看你还是这样,这个日子比谁记得都清楚,怎么会过去呢,你过不去的易烊千玺。也没有什么最难过的时候,你一直都在难过,否则你不会在这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只记得那是印象中唯一的一次,他这么直接地和我说这些,包括往后的几年他都没再这样说话。后来我问王源儿那天发什么疯,他说他只是很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的神经末梢刺激一下让我活过来,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卵用。

确实没用,但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

 

他走之前的某一年的那一天,我刚好在他家。早上到公司练完体能,下午就宅在房间里挪不出窝。我在他房里玩儿游戏,他在拿着拖把拖地。

“诶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他鼓着帮子斜了我一眼,“你只要记得520和921就好了好吗?好——吗——抬脚!”

“我又不介意你怕什么。”

“噢其实你介意的话我会开心一点的,抬脚!”

“……幼稚。”

“……冷血!抬脚啦你!”

“我抬了好不好!诶,下午真的不出去吗?”

他又斜我,“出去干嘛,热不死你。”

“可是很无聊啊……”

“无聊就睡觉啊。”

“睡觉才无聊吧。”

“……”

“诶你别过来啊,你那边还没拖呢诶……”

……

终究那个下午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床上度过。

两个人一人抡起一个枕头互相砸,他还拿了手机放特别中二的背景音乐,配合之下就好像在玩儿什么真人版的热血游戏似的,其实幼稚得不行。

歌单自动切到中枪舞的时候,他忽然变得严肃,仿佛身前有一面镜子,在认真地比划动作。我不自觉地抱着枕头看他,眼里的那份儿正经,傻得特别可爱。跳到一半他停下来,眯着眼睛冲我做了个shot。

“啧啧,看得这么认真,不会是被我击中了吧——哈哈……”

“……我只是在担心床会不会塌……”

“……”

“还有你学费到底啥时候给我?一段五块钱噢——”

“……”

下一秒他就冲过来挠我痒痒。我用枕头护住肚子,他就整个人压下来。用手拨开他的脸,他又戳我腰。我的腰特别敏感,笑得满床地滚怎么也停不下来,最终不知怎么就撞上他的脑门儿,两个人都躺在床上捂着额头两眼飙泪才消停。

我们面对面躺着,我隔着指缝看着他笑,看着他桃花眼角泛起的笑纹,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又一点一点地朝着我这个方向靠近。他眼睛本来就长得好看,那一瞬间又好像抹上了一层光面玻璃,折射出灼灼光华。

而我也放下手,凑上前,故意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猛地鼓起嘴巴做了小时候的那个鬼脸。他当场愣在那里,反应过来的时候脸窘得通红,而后整个脑袋都埋在枕头里嗷嗷乱叫,“啊易烊千玺你气死我算了吧啊——”

我憋着笑,伸手顺他的头毛,他就着我的手翻过身,另一只手枕在我的脖子下面把我搂过去,我也顺势环住他63cm的腰,像抱着一只巨型pika。空调吹出来的风很舒服,抱着的人也很舒服,我闭着眼睛,渐渐生出困意。迷糊间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哼着一首从没听过的歌,我想问他叫什么,他却突然不唱了,只拍拍我的肩说,“千玺,我们在十年演唱会上一起跳中枪舞好不好……”

“嗯……好。”

 

好一场黄粱大梦。

 

——

 

九月新生报到的时候经纪人帮我去川音办休学手续。那个月是他的生日月,随处可见的都是蓝色。不过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依旧白天宅家夜晚游荡,反正我清楚他不会回重庆,而是把爸妈接到北京。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正在铲碎冰块准备调酒喝,差点铲到手。

“……我说妈你就不怕我挂电话吗……”

“你敢?”

“……不敢。”

我是不敢,谁让她是我妈呢。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不会在我面前提他的行踪,唯独她我行我素,包括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和他走之前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两家大人也不知道约了几次的饭。当然他不在场,我更不可能在。

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和他两个人都已然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大人们居然还能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保持联系。我问妈妈为什么,她没正面回答我,只微信过来一幅字画,上面写着五个字——

“凡事留余地”。

“给他留?”我回。

“不,是给你自己。”

 

我看着微信界面的聊天背景,那张我搂着妈妈的自拍,忽然就想落泪。

我留过余地的,不管是给他还是给我自己,只不过失败了。在他宣布解约那年的他的生日,在我泡在蛋糕店里做出草莓蛋糕让店员送到嘉禾,到最后看到那块孤零零的蛋糕躺在我无比熟悉的舞室角落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再没有回头的可能。我亲手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原谅他的借口,可是却忘了他根本没有错,错的从来都不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就连原谅也没有了机会。

 

都是各人选择,又怪得了谁。

 

所以我选择留在重庆,放任自己走遍他走过的每一条路,看尽他看过的每一处风景。我以为用这样近乎自虐的方式以毒攻毒,就能把自己变得刀枪不入。

可我还是恨。

当年爱得有多克制隐忍,现在恨得就有多淋漓尽致。

我生生把自己从一个成熟的小孩变成一个幼稚的大人,一边成熟地处理好所有事情,一边幼稚地断了所有和他的联系。精分的程度足以在心底燃出一股邪火,除了在夜场放浪形骸地和人battle,我找不到别的方法发泄。

 

直到我接到一个电话。

 

——

 

“喂?”

“……是我,千玺。”



【就是觉得映画写得不好补了这篇】

【其实我真觉得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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