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
【Day2】
[我不觉得我有多与众不同 可我觉得他很特别]
忘了从哪看到的，说机场是见证相聚和离别的地方。
我站在江北机场，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或欢笑拥抱，或抹泪挥别，深觉这句话是对的，只不过我可能不是这句话所包含的子集，而是排除在外的空集。离别与我无关，相聚么——置顶的微信群里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和偶尔插上一句话的我，私聊列表里被甩得八千里远的王源儿和十万八千里远的王俊凯——并不能算相聚吧这样的熟悉度，大概只能算碰头。
整个机场充斥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目之所及也没有我在等的人和车。相比我现在无法想象的以后，那个要戴着口罩戴着帽子，被胖虎哥哥护着走出人流，承受一拥而上人群的浊热和咔嚓咔嚓声响的以后，我不觉得现在这样有多轻松。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微信提示音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震得我一激灵，不过在看到来显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底。我接起电话，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声“好”，再往微信群里回了句“到了”，背起包就往机场外走，拦了辆出租车钻进去。
“南岸区长江国际谢谢。”
迅速戴上耳机把司机叔叔攀谈的热情消灭干净，也迅速隔离一切提醒我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可能。
其实有什么呢。
车窗外高层建筑的掠影和北京没什么两样，把我扔到人群里也就是一普通小孩儿，一个鼻子两个眼的，口音什么的多听听就习惯了就算听不懂。
其实没什么啊。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有距离的只是人心。
我和他们的，和他的。
也可能追根究底，只有我和他而已。
——
下了车到公司，并没有预想中的热闹，走廊上没有之前来时候撒丫子跑的练习生，安静得总让我有一种走错地方的错觉。我犹疑地摸到练舞房，王源儿正坐在地上压腿，王俊凯在一边的垫子上做俯卧撑。我愣在原地，突然就动不了。
“小千千？你来啦！”
王源儿起身跳了两下蹦到我身边把我拉进去，还撑在垫子上的王俊凯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我冲他笑笑，卡在喉咙里那句“嗨”始终没出声。我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包零嘴给王源儿，“喏。话说，你刚才压完腿直接跳起来很容易抽筋的，下次别这样了。然后……等等是要练舞吗？”
“是啊，”王源儿又拿了一包薯片在手里抛啊抛，偷偷瞥了眼王俊凯，低声说，“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一早就开始练，特别拼……”
“……这样啊。”
我看了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队长，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也走过去做热身拉韧带。在他斜前方站定的时候，镜子里的人突然从垫子上跳起来，轻微摇晃了下才站稳。我吓一跳，条件反射地想去扶，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捋刘海了。
“小马哥没接到你吗？”
“啊……可能堵车吧。”
我收回手，着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刘海下的眉峰微微聚起，我眨眨眼睛再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你……算了。”他甩甩脑袋，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没听清，舞蹈老师就进来了。
我们三个齐齐站成一排，他在最中间，弯腰拉伸时候，窗外的光刚好照进来，笼住他的侧脸。我转头看他，被汗水浸湿的一绺綹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汗，亮晶晶的，唇色白得有点发灰。
好像真的很拼啊。
——
半节课过去，老师看上去有些头疼，他们俩也很累。王源儿手撑着腿喘气，王俊凯整个腰已经弯下来了，我抹了把脸站直身体，总觉得接下来听到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舞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个组合要每个人都跳得漂亮才是漂亮，你们两个……多和千玺学学吧，三个人互相帮衬一下，先休息吧。”
……我真的不觉得这是好话。
王源儿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似的蹦到墙角休息，我也走过去靠在压腿杆上，打开矿泉水一口一口地喝。而已经直起腰的那个人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还在镜子前一遍一遍地练，脸绷得紧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破了。
“……那个……不用叫他过来休息吗？”
王源儿巴拉巴拉摇头，“我不敢，你去？”
“……”
我抱着水看着他，脚像被黏在地上了一样过不去，不敢给他递水，也不敢帮他纠正动作。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不是那种表面意义上的难看，是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王源儿……你觉不觉得……”回头却没见到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到我左边在找吃的，“……你饿了？”
“小千千你有买糖吗？”
“……没有，你喜欢吃糖？”
“不是不是……算了，我下去买好了，你看着点儿他啊，我马上回来。”
“……”
……为什么要看……
“砰！”
脑子里的疑问还没过完，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他整个人摔在地上，浑身脱了力似的站都站不起来。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直接拿了水跑过去，可他好像根本看不见我，手不停地揉着被冷汗蒙住的双眼。我用力握住他的手腕，试图唤回他的意识，才发现他在抖，手也很冷。
“你…你喝点儿水吧。”他愣了一下，挣开我的手，双手盖在眼睛上，没接过水也不说话。
“小凯？”
是刘志宏。他走进来轻车熟路地拿了纸巾浇了点水递给王俊凯擦汗，拆了一包湿巾覆在他眼睛上，动作一气呵成。我不知不觉就被隔开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喝了刘志宏给他的水。
王源儿这时候也回来了，见这情况完全不意外，塞了几颗糖给他。他皱着眉剥开糖纸，把糖果含在嘴里，也不扶着他们，手撑着地就站起来，敲敲脑袋让自己清醒过后又开始……又开始练。
……他是疯了吗。
王源儿不敢拦着他，就坐在旁边陪着。而我看着这自然而然形成了包围圈的三个人，腿不自觉地就开始往后退，直到撞到压腿杆才停下来。刘志宏回头看了我一眼，拿起水瓶和王源儿一样抛着走到我身边，也靠在杆上看那个练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的王俊凯。良久以后，才说，“你不知道他低血糖吗。”
我倏然转头看他。我还要回答“不知道”吗，所有的行为都在证明我不知道吧。
“噢，原来不知道啊——”
拖长的尾音也不知道是在叫嚣什么，也许是在提醒我一件事情。
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
晚上洗完澡，我一个人坐在公司宿舍的床上抱着枕头开始发呆。空调不知疲倦地呼呼鼓着风，夹杂隔间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小马哥的呼声，吹得我一阵阵儿地发冷。我抱着枕头去把空调温度调高，转眼便看到落地窗外暖暖的万家灯火。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如梦魇般的声音一遍遍地响。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者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如果没有那场比赛的话。
比赛？！
噢好像忘了一件事。
我翻出IPAD坐靠在窗边，点开那个文件夹里缓存很久的视频。屏幕还在黑着倒映我的脸和身后的点点荧光，耳机里已经提前响起了——
“大家好，我叫王俊凯，今年13岁，我来自重庆。”
“大家好，我叫易烊千玺，今年13岁，我来自北京。”
心里莫名其妙开始跟着耳机里的声音一起念，然后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在北京各个赛场奔波的小时候。
那时候家里还不宽裕，爸爸要在外打拼，只有妈妈陪着我奔走于各种培训班和选拔赛。其实我不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把我培养成明星吗，那为什么要让我学书法呢，可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让我参加一个又一个的选秀，甚至还实打实地加入之前那个组合。我一直在想他们要的是什么，然后尽最大努力去完成，时刻把“希望你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这句话印在心上当成信条去践行，因为除了拿回一张张奖状捧回一座座奖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去化解他们脸上的疲惫而后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时候只要他们开心，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当然现在也是。
可我会开始想，我想要的呢，我一直成全他们想要的，那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荣誉加身就是与众不同吗，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和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啪嗒。”
黑夜总是有把某些声响放大的功能，加上耳机的音量开得不大，那种朦胧感诡异得不行，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瞬间被震飞得一干二净。我大着胆子往窗外望，脑补中的巨型黑影鬼脸并没有出现，只有隔壁阳台隐约透出的一点光。
隔壁……是舞房啊。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抱着枕头光着脚走过去，就看到点了两盏顶灯的练舞房里一身黑衣黑裤在镜子前比划的——王俊凯——活像一只行走的幽灵。
他手里拿着插着耳机的手机，一个八拍一个八拍地跳，错了一个就重头来过，会很急躁地发出“啧”，也会很懊恼地抓头发，但没有停下来过，一刻都没有。
我专注地看着专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那个人，那张隐没在半光半影里的侧脸，好像又在闪着光。
受不了了。
我转身回宿舍，抱着枕头的手越收越紧，脚步也越来越快。
是疯子吧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
——
再从宿舍出来的时候，舞房的灯已经灭了，门却是大敞着。我拿着保温杯走进去，看着黑暗中被穿堂风吹得飞起的窗帘，竟一点都没有刚才的害怕。
可是总有会突然跳出来吓死你不偿命的——疯子。
“你还没睡啊。”
王俊凯坐在墙角，眼睛亮得吓人。
“……嗯。”我正了正心神，坐到离他有一个人那么远的身边，把杯子放在手边。
“我以为你刚才看够了。”
“……”
“很好笑吧我的动作……”声音在没有光线的视野里变得很遥远，“肯定很好笑。”
“……没有……”
“我知道你很厉害，”“有”字吞没在他的“我”里，“我…我跳舞确实不如你。可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就一定能做到，只要努力就好了，嗯……只要努力。”
“你……”
“还有低血糖这件事情，你别多想，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一个男人总不能见人就说我有低血糖吧，反正以后相处久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刻意告诉你的话……呵，你会更讨厌我吧……”
他低着头绕着没有打结的耳机线，绕得没意思了又开始把喝空了的矿泉水瓶卷成麻花，嘎吱嘎吱的特别吵，总之手上就是怎么也闲不住，也是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在这个年纪说“一个男人”不能怎么样怎么样的话的人啊，真是……
“噗嗤……”那个词是什么，中二吧？
“……你笑什么……”
我正色地摇头，摇完了才反应过来也许他看不清，“没有……就是，我没什么很厉害的，这些都是过程，很好笑的动作什么的我也有，只不过我比你早了一些……”
“何止一些啊，是很多些。”
“唔……是吧。”
“不过你说的对，都是过程。”
“嗯。”
“所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
“好啦开个玩笑……”
“……我没认真。”
“你这么认真地说‘我没认真’你觉得我会觉得你没认真吗。”
“……”无语地在黑暗里偷偷白了他一眼，“不过……你的动作不好笑，挺标准的。”
“……认真的吗？”
“我开玩笑的。”
“……”
“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他很小声地碎碎念，音线里那种淡淡的……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倒是提醒了我。
“那个……补充体力还是喝葡萄糖或者盐水比较好，糖果吃多了对身体没什么益处，你…要不要喝喝看，我刚才泡的。”
把保温杯往右边推了推，他愣愣地接过去，一声不吭。
“还有……”我伸手把那个卷成麻花的瓶子摸过来，不敢发出那种嘎吱嘎吱的声响，只在左右手间颠来倒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想，但是我没有讨厌你，所以也不会‘更’讨厌你……
“这次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他下巴杵着我给他的保温杯愣了好久，末了打开灌了一大口葡萄糖，说。
“那教我跳舞吧。”
“……现在？”
“嗯。”
“……好。”
——
真是与众不同的——疯子。
